丹青无老境 隐逸不得闲
——记谢耀庭先生

黄文琦

耀庭先生,七十有五,鹤发童颜。

对景写生,或面壁创作,先生仍可不分晨暮,且指向笃定,刻意追新,沉醉丹青不知老;

谈事论艺,或遇大是非,先生仍执理陈辞,声若洪钟,单纯正直不会老。

先生少时家贫,父母倾所有,送子入学,私塾四年,高小两年,后鬼子来了,继而国共内战,学梦断矣!尚弱冠,即从戎,一去三十载,于军中事艺术,先声乐,后舞美,兼研中西绘画创作,期间仅于广州美院进修两年,绘事于他,实纯靠“悟”字而成多面多能,版画、油画、中国画分别多次上全军、全国大展,而连环画、插图、速写、也堪称行家里手,发表刊载或若干或无数,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广州军区美术创作引领风骚者之一。其六四年所作油画《今日娘子军》,画中人物造型准确,色彩关系丰富,

明丽不浮。今日观之,其画中技法、构思、立意仍不落伍,可见其当时功力和认识之超前。

我入伍时,时军中重视美术,当年即随先生赴广州,参加军区美术创作班,此后多有机会随先生转悠各部队深入生活,是为忘年交,先生于七九年转业,任海南文联秘书长、美协主席,虽军地双方,所住位置实一箭之遥,彼此往来,一如往常。先生宽厚正直、豪放豁达,我之得益,不限于画,待人处事,先生影响尤深。

先生转业履新之时,海南尚属地偏人稀封闭落后之南疆一隅,全国美协会员唯先生一个,创作队伍力量薄弱,文联、美协经费短缺,先生即先后创办海南美术中心、南岛广告公司,为美协创收,且效益可观,为当时海口振东区缴税大户之一。而先生奔波劳碌,唯凭单车一辆,从不在实体报车票一张,所得收入,全用于送骨干培训、办画展等美术公益。为节省开支,凡给就近会员之画展征稿通知,先生均骑车送去,问曰何苦,先生答:可省邮票,又可顺便看画、商量创作,一举两得。身为主席,先生不取“近水楼台”之便,凡送国展,指标悉数让与他人,唯望同行入选,海南多增加全国会员。他荐贤举能,不分籍贯地域,不惜余力,斡旋调动,如今海南画界出类拔萃者,不少是先生当年于基层发现,提携扶助,方渐成器。而先生对自己之职称待遇,却谦让有加,某年报评职称,广美徐坚白教授等,知其创作成果够报正高职称,要先生报一级美术师,然他正式填表,只报二级,人问其故,答曰:一级乃关山月、黎雄才先生可属,我哪能比之,二级已受之有愧矣!

先生处世,唯知付出,不知索取,更不谙风月,年过半百时经人点破,方知于军中时曾遇芳心暗许者,然当时帅哥才子,聪明不在此处,竟蒙然不知,使人空付相思,如今每每忆及,先生尚歉疚不已,如己之过。先生憨焉傻焉?否也,此乃淳朴家风、传统道德根植心灵使然。自警自律,淡泊安分,规矩正直,已为他立身之根本,此根此本,为先生消解社会诱惑与人生风雨,赢得品格清名。

先生退休,告别沉繁公务,背起画箱投入自然怀抱,体验人生本真之快乐,不问今夕何年,其创作又进一盛期。先生犹钟大海,行遍琼州海岸线。画幅之上,常现激浪砺雄礁,天风鼓大潮之壮美,带回无数海魄岩魂,办画展,出画册,先生表现大海礁岩之技法,匠心独运,几成专有,赢得众多好评。

先生又于古稀之年,选中琼岛东海岸之铜鼓岭,在岭下龙楼镇边,置地建房,折腾年余,遂成其写生创作之“行宫”,此处除铜鼓岭,还有月亮湾、唐洪港、石头公园,处处绝尘脱俗,景景视觉迥然,先生真是好眼光!结庐于此,实在有几分陶潜意绪,然此“庐”宽绰,上下两层,工作室、主客卧室、橱卫空调,一应俱全,前庭后院,奇花异草,茂木藤萝,分布有致,迥环清雅。于二层敞开凉台,花架之下,可极目铜鼓岭,松风海声,悠悠可闻。比陶潜、诸葛隐居之所,谅各有千秋!我有闲必往,与先生共享悠然。

先生虽已高龄,然其画作之意境品相,绝无老套。尤其隐居林泉以来,或水墨,或油画,更是幅幅周致,神完气足。对表现对象之形态姿质,或蕴涵之品格意象,先生手法多样,技法灵活而到位,决不囵于传统模式,作僵化概念之涂抹。画中物象,寄托先生情思,隐喻世态事理,闪烁生命光辉,我每读之,文思必信马由缰,不知身置何处。

先生虽归隐桃源,意欲吸风饮露,却难作世外之人。美术团体每逢活动,必请先生莅临,今年省美协换届,主席团力请先生出任名誉主席,先生推却不成,感慨曰:山中七日,世上千年,老朽隔世之人矣,权当摆设罢。王维诗云:“老年惟好天静,万事不关心。”打搅先生的清静,实是不忍,然而后辈们需要先生德艺影响,哪怕先生只给片言只语,就是一杯彻骨烈酒,哪怕先生一言不发,也是一种无形定力。看来,众之所愿,先生难违,全隐不得也!

2005年5月6日于白坡畅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