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大海
——序谢耀庭画展

韩少功

在海南画坛,人们一提起老画家谢耀庭,就自然会想到他笔下那浩瀚无际和激越铿锵的钢蓝色大海。

很多年前,这位豫中汉子随着大军越过琼州海峡,开始把自己的一生与海南紧密相连,并以充沛的艺术热情拥抱这片南国热土。不少同行在困窘和孤寂中离去,但他扎下根来。不少人在失败和茫然前弃守,但他默默地坚持苦斗。如果说,他在革命时代以一系列富于时代精神的画作崭露头角,体现了一位军旅画家的革命豪情和社会使命感,但他审美视野的进一步聚焦和创作活力的进一步爆发,则是在他的中年之后,在他阅历与学养富积之后,特别是在他从行政和社团的领导岗位退下来之后。

他远离温暖亲友,更远离浮嚣红尘,远离业界各种琐屑无谓的名利纠葛,结庐于东海岸乡野里一片椰林的深处,朝听鸡鸣,夜闻狗吠,与果农在路边交谈,与牧童在树下游戏,与商客或教师在小镇茶馆里把盏对酌,更在清晨和深夜踏一路沉沉月色,一次次与茫茫大海相约,在潮汐声中静观与聆听。大海的节奏,大海的性格,大海的情绪,大海的胸怀,就这样呼啸着扑面而来,注入他的灵魂并随后绽放于他的笔下。从此,对于这位老兵来说,大海已经有了生命和脉搏,时刻在他血管里奔涌激荡。他以海为马,以笔为缰,浪迹天涯,纵骋天下,闯入了画架上一方方美丽的梦境。

他并不守陈,身老却有童心,对美术界各种新异思潮抱以包容和鼓励,但又决不慌乱追风和盲目赶潮,靠模仿或炫技以博一时的浮名。在经历了种种经验和教训之后,他顿悟天命,认识自我,立足于自己特有的禀赋、体察、环境条件、知识配置等等以求诚实的艺术之道,以“取舍由时”的超脱,创“行藏在我”的自由(引苏轼语)。这样,他的作品逐有一种坚实和浑厚,其艺术语言渐少依傍之痕,更非“翻版”与“横移”式的强拼硬贴,而是用感受激发技巧,用手法唤醒素材,内容与形式相生相成,在美术百花园里逐渐有了独特而成熟的生命光彩。毫无疑问,对于很多苦苦求新而不得其门的同行来说,这位老兵的为人与为艺者都有不失为一份宝贵启示。

江河入海,夕阳正红。谢老的晚年让我们惊异,也让我们欣喜和崇敬。他的大海系列油画想必将使很多后来人念念难忘。

2007年10月26日于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