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翘扎根五指山区原创黎族舞蹈故事
2015年06月01日 21:24 海南文艺网 作者:吴明辉 吴爱琴 责任编辑:迅小编 点击:9280 我有话说(0人参与)
化作黎家女 筒裙起婆娑
——陈翘扎根五指山区原创黎族舞蹈故事
越丰公的期望
王越丰是海南解放后,由中国共产党一手培养起来的黎族领导人,十分重视思想文化
引领,如建鹿回头公园、省民族博物馆、国兴中学……都体现了这位黎族卓越领导人的政治远见与文化胸怀。
但却少有人知道,越丰公还关注黎族舞蹈走上国际艺术殿堂、赞赏汉族编导陈翘、思虑黎舞编导后继有人的故事。
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文化之路如何走,文化之台如何搭,文化之戏如何唱,这是一个民族文化绵延、生生不息的强大内在动力。1983年4月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宣布中国开放海南岛。时任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州长的王越丰,面对着改革开放进入八十年代的新时期、新阶段,思索着黎苗族人民要向前发展,就必须恢复原有的“三月三”节日,藉以促进各族人心归聚、精神相依,都有获得感,同时体现历史悠久、内涵丰赡和影响非凡等特色。
当广东省人大、广东省人民政府,做出“同意恢复”的批示后,越丰公高兴地电告陈翘:“衷心感谢您对黎苗族舞蹈艺术杰出的贡献。‘三月三’能够成为黎苗族人民的共同节日,有您的一份功劳!”
是啊,从黎族传统节日扩展成为黎苗族共同节日,这一飞跃本身固然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而陈翘舞蹈《三月三》,则早在海南解放第7年,就擂鼓助威、甚至摇旗呐喊到东欧和东方各国;《三月三》的电影纪录片,多国流通;《三月三》舞蹈台本,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其舞人物形象印成邮票、火柴盒的商标、手帕的装饰、绘画的焦点、歌曲的题材……一舞风行,天下皆知。
时代呼唤人才,人才推进事业。当“一九八八,海南大开发”之际,时任省委常委、副省长的越丰公,在与省文体厅主要领导洪寿祥交谈时说:“陈翘随团迁址广州,我们作为省,能不能再出一两个陈翘?”同时,对于报批的省各文艺家协会的材料,指示增报省舞蹈家协会,再送来。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能不能再出一两个陈翘”的询问,究其实质,不仅是对汉族编导陈翘,数度将黎族舞蹈推上国际艺术殿堂的敬重,而且也是对民族的价值与精神的坚守,期望本民族舞蹈编导人才顺利成长,认定这正是黎苗族舞蹈文化走向未来的动力源泉。
于是,两年后的1990年12月,“陈翘从艺40周年研讨会”在广州举行,越丰公特致贺电:陈翘在海南30年所编导的黎苗族舞蹈作品,不仅是我本人,“特别是一百多万黎苗族人民至今仍怀念在心”。洪寿祥则在研讨会上即席致辞,认为陈翘“所创作的作品给海南带来了荣誉,也提高了海南的知名度”,陈翘迁穗后“所带来的空白,我们不知要多久才能填补!”是的,文化是个“慢系统”,“慢系统”容不得急性子。成为民族文化强省的重要标志,就意味着能够以10年为一个单元,独立培养出具有全国声望和影响力的领军人物。
本文题目的那句诗,是中共海南省委第一任书记许士杰,在积劳成疾、驻院良久后,抱病为陈翘书下的古风长诗——《南方黎舞数风流》中的一句。许士杰在海南行政区时代曾任7年副书记,早就识得陈翘“涉涧作《摸螺》,潜海创《踩波》”,“《三月三》瞩目神州,《草笠舞》震动环球”的非凡业绩。
深感越丰公、士杰公的关爱,陈翘感慨系之:“一个重视民族文化的政府,是有文化的政府;一个珍惜民族文化的国家,是有自尊和有希望的国家!”那年参加广东省的两会,身为全国政协委员的陈翘,又“抛”出这句话,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的张德江也笑着说:“要是陈翘同志早点讲这句话,完全可以写进咱们发展文化大省的纲要。”
历史,不仅存在于资料史册,更存在于人心。也许上述诸公的感召,如今年轻一代的文化(文艺)部门领导,对陈翘则诸多眷顾。省文体厅厅长朱寒松,喜悉陈翘、刘选亮夫妇,自费回琼举办金婚活动,连忙赶赴致贺并邀他俩到省歌舞团探访,请方便时“常回家探看”。省文联作协党组书记、省文联主席张萍,走马上任伊始,即组织编写《光辉的岁月·海南文学艺术大事记(1950——2013)》,全面发掘提炼、系统梳理展示了海南解放63年来,每一年的文艺活动与文艺创作成果,其中收入陈翘舞蹈剧照、工作照10数张,并趁出差广州,登门送书,深入交谈。
以上种种,诸如此类,不由令人想起俄国古典作家果戈里的中篇小说——《达拉斯·布尔巴》,里头讲一个老年人,是如何切盼自己的后一代怎样强胜过自己,使哥萨克民族更有前途,更有希望……
“姿娘仔”的解码
1953年6月,15岁的粤东“姿娘仔”陈翘,从汕头潮剧团调入刚组建的海南民族歌舞团,一天晚上,三五个盛装的黎族姑娘,围着正卸妆的“大明星”陈翘,七嘴八舌地嚷嚷:“做乜没我们的黎族舞呢?”
民有所呼,我有所应。黎族人民群众的意识、诉求和愿望,一开始就组成陈翘文化人格中的一个有机部分,“有胸襟,然后能载其性情、智慧、聪明、才辨以出,随遇发生,随生即盛”(清·叶燮)。
那时节,一年365天中,陈翘至少有200天是在乡下,与黎族同胞“三同”。即使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脸如菜色,双脚浮肿,下不了田,也在黎寨茅屋中“猫”着,舞梦连连,不觉其苦。
陈翘的这种平民性、平等的民族观和追求艺术真谛的韧性,使她在黎族各支系民间艺人中,都能转益多师是我师,成就了“化作黎家女,筒裙起婆娑”,浑身充盈着五指山氤氲的灵瑞仙气,解开了一系列黎族舞蹈DNA的文化密码,放飞了一窝又一窝五指山区孵化的“金凤凰”——
譬如1957年7月,19岁的《三月三》,由国家选送参加第六届世青节交流,中央歌舞团等演艺单位移植学习;1962年8月,24岁的《草笠舞》,获第八届世青节金质奖;1972年4月,34岁的《喜送粮》,被海陆空三军歌舞团、20多个省市歌舞团移植学习,解放军艺术团携带出国交流;44岁的《摸螺》为中国少儿艺术团挑选出国演出,获“中华民族20世纪舞蹈经典”提名奖;45岁的《海底焊花》,在音乐舞蹈史诗《中国革命之歌》中,绽放出耀眼的华光异彩……
这些一个甲子以来广泛传播的精品或经典,总是在情感和形象中,表达能够引领社会进步、人民幸福的价值观,也一直得到有形与无形的市场认可,铸就60余年的“陈翘黎舞品牌”,成为民族文化不动产,辉耀《中国大百科全书舞蹈卷》、《中国当代舞蹈》、《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史》、《中国近现当代舞蹈史》、《舞蹈词典》、《舞蹈学习手册》、广东当代名人丛书《陈翘传》等典籍史册,奠定了黎族舞蹈的学术源头及格局基础。
在中国当代舞蹈史里,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编导少数民族舞蹈的佼佼者中,除贾作光是满族外,他者如冷茂弘、黄石、金明、章民新等都是汉族男子,仅陈翘是女子,且第一个深入到正处于“结绳记事,刻木纪年”的父系氏族社会后期的黎族地区。
整整30年,一个爱美的女人最靓的年华,陈翘都专注于深掘自己这口井,打通了无数的黎山苗岭的“地下河”,由外到内,自浅入深,从元素到基础,从基础到组合地认识熟悉了这个山地民族民间祭祀及原生态舞蹈的七七八八,尤其特别关注并探索其风格特征,分离黎族及其先民和别的民族最根本的动态区别,“所以她跳出来的东西就是黎族的,这很不容易。没有深功夫、没有长期的积累,是不可能产生的”(舞蹈经典《快乐的啰嗦》编导冷茂弘语,见2010年9月号《舞蹈》38页)。“以一个人毕生的时间和全部心血建立一个民族舞蹈,并且有系统有方法,有具体作品呈现,我想陈翘女士的贡献在世界舞台上也是少有的”(学贯中西的台湾舞蹈博士刘凤学语,同上)。
不忘来路,不改初衷,方能更好地前行。如今,海南20余间大学中,已有4、5间设立舞蹈系或编导系,却偏偏三十载没有黎族舞蹈教材;建省办经济特区近30年,黎族舞蹈在全国的位置仍然“夺第一无望”、“上世界无门”, “入史册无缘”,所谓“出陈翘”,也就千呼万唤始不出。因此,期冀决策层实施好中央“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将制度性变革的《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年2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审议批准),创造性地落实,从而加强海南高校舞蹈学科本土文化建设,开掘地域与民族舞蹈资源,以突显自身特色。
与此同时,聘请创造了黎舞经典的陈翘及其团队在高校教学,一批又一批培养大学编导学生,一篇又一篇撰写黎舞优质论文,建立黎舞教材大致框架,如黎族共有基本体态练习、典型的步伐练习、五个不同支系的风格性组合等,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之事。唯有如此,才能有效抵制多元文化冲击所导致的黎舞变异与失传,补上断裂之层,实现黎舞的“软着陆”。
“解铃尚须系铃人”。舞蹈文化是一种遗传基因,需要促发内生性。只要黎族舞蹈教材在产生它的海南岛编就,陈翘舞蹈的旗帜就依然还在海南岛,黎族舞蹈的精髓依然还在海南岛。只有掌握了这一“核心技术”,在“一路一带”的新常态下,海南岛的黎舞一路逐梦向深蓝,找回陈翘刘选亮祖母的“家”,才能与东南亚诸岛的“岛舞”对话,那或许是“南岛语族”们共同的“根”。苍天在上,南海共鉴;后人心诚,善做善成。
百姓人的点赞
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讲话中,强调:“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这无疑体现了文艺的人民主体性的提升。
在黎苗族舞蹈的创作与演出的实践中,人们也时常发现,陈翘的作品为不同国界、不同肤色的百姓人所点赞的情形。
1997年下半年,陈翘病重近亡。次年1月,再访海南,意欲 “告别”,首先想到的是,42年前第一次产生编创冲动的东方县东方镇西方乡西方村。接近村边时,只听得鞭炮声声、八音阵阵;多年以来,每每如此,先前都是十四五的小姐妹:佰波丽、翁娘、阿红、阿书、阿珍……的音容笑貌,少女时代一起唱过的《滚南歌》,立时浮现眼前,她说:“我和这块土地,是很有缘分的……”。
正是这种缘分,因而土生土长的黎族民俗专家王国全说:“陈翘去我们那(指黎族地区),是不需开证明的(指文革前)。”
有一次,在“不需开证明”的情况下,一位阿婆“不识陈翘春风面”,便大方地传授起《草笠舞》来,口口声声说是“祖传下来的”。真正的艺术经典,必定能在民间生活的底层,找到它隐蔽的根须。拥有了这样热爱民族舞蹈的群众基础,谁的作品获国际金奖也许是偶然的,然而产生国家级的编导大家(“出陈翘”)则是必然的。
在中央民族学院(现为大学),历届黎族学生中间,陈翘也“不需开证明”。1979年初,陈翘再次赴京指导与示范中央某文艺团体排练《喜送粮》,就应这所学院黎族师生的要求,抽空赶到国庆游行指挥部:国庆30周年的游行队伍中,应该有海南黎族的一个艺术方阵《喜送粮》。
黎族学生的一句话,便立马促成了黎族舞蹈经典《喜送粮》,破天荒地由“舞台演出”变为“广场演出”,千余人的艺术方阵,浩浩荡荡舞过天安门广场!至今回想,仍是“高大上”。
藏族神话舞剧《卓瓦桑姆》主创重华,应邀与陈翘一起创作黎族神话舞剧《龙子情》,下到黎村去采风。重华讲述了一段经历:“在抱由镇,镇长请我和一老年神巫喝酒。酒后,神巫对我说:‘你是陈翘介绍来的,我才告诉你:在《黎族风情》一书中,已将陈翘在海南的舞蹈生涯,列为发展黎族文化的一部分’……”。
再比如,1957年7月,《三月三》由国家选送,在莫斯科参加第6届世青节交流演出,令莫斯科人、斯拉夫人、日耳曼人等抛帽、吹口哨,欢呼“契达依”(中国)!“哈拉绍”(好)!第二年春上,还觉“黎舞留香”的东德国家电视台,就万里迢迢赴海南东方,重温《三月三》,并拍下陈翘的另一黎舞《碗舞》,回国播放。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和香港地区则拍成《南方之舞》、《月是故乡明》,拷贝远销海外。同时,中央歌舞团还选中该舞访日,逢场必演。
一些外国朋友,甚至“爱屋及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竹竿舞》在巴黎演出,没想到法国朋友将因裂开遗弃后台的竹竿捡了去,锯成一段段,拿来请编导签名。获国际金奖的《草笠舞》,曾访问十几个国家,处处都让外国友人激动得直跺脚,纷纷要求以一千美金买一顶来自海南岛的山葵叶编就的草笠……建省之初,国外侨胞、港澳台同胞赴海南观光旅游团,开出来的节目清单,常常就是陈翘的那些作品。印尼、新加坡、泰国等对海南发出邀请时,也期盼能看到《三月三》、《草笠舞》、《竹竿舞》等节目。因为,人们侨居二三代,却能从这里“望得见山、看得见水、听得见乡音、记得住乡愁”……
2014年“10•15”,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的文艺座谈会,犹如春风骀荡,吹遍祖国最南端的海南岛。《海南日报》旗下的《海南文化周刊》,特意以24x30的篇幅,将陈翘代表作《草笠舞》的剧照,作为该刊的彩印封面……作为社会良心的媒体,仍然记得她为黎族也为海南争得65年来唯一国际金牌,证明经典本身就超越时空,能被时代激活,历久弥新,同时也表明新一代海南人,仍是古道热肠,民风淳朴。
当然,以发现、挖掘、推出新人新作为己任的评论家,对于陈翘的黎舞作品也是赞赏有加。可以说,评论家的评论与陈翘作品的诞生,几近是同步进行的。从1957年1月17日《人民日报》“文艺副刊”上的《海南舞蹈之花》,评论家隆荫培第一位为海南舞蹈发声起,经“陈翘从艺40年、60年作品研讨会”,全国有数十位评论家在数十个报刊上,为陈翘舞蹈写过评论。
记得2014年1月16日,陈翘等6位舞蹈家获中国舞蹈荷花奖“终身成就奖”。 “授奖评语”中,赞扬陈翘“首次形成了黎族舞蹈的概念和黎族舞蹈程序化的舞蹈语汇,开创了黎族舞蹈典型的三道弯、蹬脚、翘手三元素,并将黎族舞蹈推上了国际殿堂”。由此说来:“一、一个事业有一个杰出的代表人物,对这个事业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力量,陈翘就是舞蹈事业的杰出代表人物之一;二、我们要以钦佩和尊敬的心情学习陈翘百折不挠的创作精神;三、每个人都要珍惜时代赋予我们的一切,提高当代专业舞人的尊严”(中国第一位舞蹈博士生导师资华筠语)。
2015年4月20日·谷雨
(上)黎舞经典“全家福”
(左)陈翘化作“黎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