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翘楚楚东方来

2012年01月16日 11:45  来源:本站 文/吴名辉 责任编辑:李君照  点击:50069  我有话说(0人参与)

 时间:1998年1月12日中午12时左右,地点:东方市东方镇西方乡西方村口,人物:陈翘、刘选亮,音响:鞭炮声声、八音阵阵、人声鼎沸。
 

 时间、地点、人物、音响,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定格”了陈翘——这位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海南舞蹈推向国际艺术殿堂的编导大家,与西方村及广袤的黎苗族山区的前世今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先前,是1956年肇始吧,往后是……数也数不清了,反正每到该村,都碰上这种迎亲情形,此次也不例外,陈翘心头不由下意识地颤抖,双眼顿时显出惊喜的神色,嘴唇嗫嚅着,喃喃地说:“我是从东方走出来的,我和这块土地,是很有缘份的……。”
 

 这是时年60岁的陈翘,42年前第一次产生编创冲动,让处女作《三月三》成为海南舞蹈第一次走出国门的圣地,当然,也是第一次有点奇异又情切意缠地发出的内心喟叹。
 

 病重近亡,其言也善。原来,一年多前,在广州的陈翘患上了舌癌的消息,一下揪紧了海南舞蹈界诸多老同志的心,他们在海南生、海南长,又长年累月在海南的村寨演出,早就获悉东方产的花梨木,具有治癌效果,舌癌尤佳!
 

 当海南的老朋友将“花梨药”,送到陈翘手中时,整个病房都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她顿觉神清气爽。于是,遵医所属,及时切除病灶、灌流质和打针外,每天辅助治疗的,都是用东方俄贤产的“花梨杯”(车床旋成),浸着浓浓的花梨汁(锯出的粉齑),含在嘴里,反复漱口,吐掉再含,如此循环。一个能善待黎族舞蹈艺术的人,黎山神木必会善待他的生命:花梨也治不死病,神木自渡有情人。
 

 起死回生,倍珍人生。趁率“南方少女舞蹈团”来琼之机,陈翘想重返“东方还愿”:年过花甲,大病一场,去日苦多,人事难料啊!这次回到西方村,又见到了40余年前的姐妹佰波丽、翁娘、阿红等。阿珍抱着陈翘,与姐妹们相互搭肩,连成横队,一道用美孚黎语,唱起少女时代的《滚南歌》,一起参加阿书的孩子举行的婚礼。
 

  嘿,不能忘了黎族最著名的歌手符其贤!20世纪整个五十年代,他是第一个将黎族民歌《劈山兰》、《砍山谣》、《结婚歌》、《斗牛调》、《姑娘变了心》(其中《春天的歌》还灌制黑胶片),唱红广州、上海、北京、武汉等10多个省市,并作为我国的文化使者,到东南亚一带访问演出,使黎族这一古老而多姿的演唱艺术,广为人知,在国内外获得较高声誉。此刻,符其贤已70开外,从市文化馆退休在家,见了陈翘夫妇,先是激动地与刘选亮握手拥抱,嘟哝自语:“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周围的人捏了他一下,知痛了,仿佛回到当年,边舞边唱:“春风北面来,吹我心飘飘;春风南面来,吹我心飞跑……”又一次问:“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陈翘、刘选亮噙着泪花,又忙握住他的手:“老符,你不是在做梦!”(可惜没等新千年的钟声敲响,一代歌王符其贤,即随“春风”飘逝于感恩大地!)
 

 符其贤的“梦话”,不由使陈翘飞扬的神思,像大田的坡鹿狂奔:是1954年或1955年之间吧,陈翘随团到保亭什玲、到三亚雅亮或到乐东千家抑或是东方布磨?哦,应该是在东方的……一个晚上,三五个盛装的黎族姑娘,围着正卸妆的“大明星”陈翘,七嘴八舌地赞扬“跳得真好看!”一个“头儿”还大胆地嘀咕:“做乜没我们黎族舞呢?”这不经意的一问,真的触动到陈翘内心的深处。一件天大的事有时往往是小事,而决定“小事”的就是教养、人格和胸襟。黎族人民群众的愿望,一开始就在文化人格中,形成了陈翘的一个意识和诉求。
 

  民有所呼,“我”有所应。来海南黎族苗族的五指山区四年共1260天,陈翘随团下乡超过1000天!深深知道,在很大程度上,民族是由他们被称为“艺术之母”的舞蹈创造的。先前东方县(市)的县城在感恩,即现在的感城镇。创修于康熙十一年(1673年)的《感恩县志》(知县崔国祥),在卷八《经政•祀典》里,记载一个“舞节”——“乾隆五年,令郡县选乐舞生128名,延师教习,以备合乐之用。七年,令丁祭乐舞生准用”。该舞共有楹鼓、编钟等15种乐器,组成42人的民族乐队。伴着歌队嘹亮的唱颂“大哉孔子,先觉先知……”舞队先跳起了《迎神舞》,最后是《送神舞》,共6个(场)舞蹈。在300多年前,东方(感恩)仅一县的音乐舞蹈,已达到这样大的规模和这样高的水平,令人玩味。这些歌队、舞队、乐队“遣散”后,流落民间,成了巫,即“道公”“娘母”,一代传一代,穷乡僻壤处的民间舞,由此而来。符其贤,难道就没有其中基因么?他们是真正的黎族原生态舞的代表,陈翘则是第一代第一个获得真传的“独生女”!
 

 是咧,琼州大地,无山不美,无水不秀,无人不慧,无舞不华。四年浸其间,舞姿多生情。1956年2月下旬,18岁的陈翘第一次以“编导”身份体验生活,就选择了这片诗意栖居的感恩大地。第一次下村庄,就是西方村这块“伊甸园”,第一次就参加了一对“娃娃亲”的订婚仪式。当然,也是第一次随西方村的青年男女去三月三的坡场“波当”(美孚黎语:有黑色泥土的地方),更是第一次闻得青年男女身上佩带“香木”的芬芳扑鼻,那颗充满舞蹈精灵的大脑,犹如“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自由放养,心身醇化,韵律飞旋。
 

 正是这诸多的第一次,使陈翘具备了艺术家自身独到的生命体验与发现,让才华、抱负和价值得以统一,寻觅到黎舞的DNA,写中国故事,抒百姓情怀,用“合金来锻成自己的金蔷薇”。次年1月,这个取名《三月三》的舞蹈,参加“全国首届专业音乐舞蹈汇演”,并邀入中南海怀仁堂为党和国家领导人展示。7月,由国家选送参加在莫斯科举行的第6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交流演出,令俄罗斯人、日尔曼人等对这个神奇新颖的黎舞抛帽、吹口哨,欢呼“契达依”(中国)!“哈拉绍”(好)!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一个舞蹈竟与一个国家联系在一起,《三月三》呢,又与风光旖旎的海南岛联系在一起。
 

 第二年春上,嗅觉灵敏的东德国家电视台就万里迢迢赴东方重温“三月三”,纪录片《南方之舞》、《月是故乡明》(香港)中,均全场拍下这个舞蹈,拷贝远销海外。同时,中央歌舞团还选中该舞访日,逢场必演。《三月三》的舞蹈形象,曾印在人们常用的手帕等处,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使其成为海南(黎族)舞蹈第一个也是第一次走向世界艺术殿堂的扛鼎之作。
 

 《三月三》打响了,黎族同胞第一次见到了舞台上自己的“舞蹈”,第一次拓展了“黎族舞蹈”的概念、内涵与外延,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舞蹈文化连同悠久而古老的民族风情、民族音乐、民族服饰所呈现的民族内在气质与精神风貌,展现在有120多个国家参加的“世青节”。陈翘——这位“化作黎家女,筒裙起婆娑”(许士杰赠陈翘诗)的编导家,与在那“三月三”里来,给自己事业诸多帮助的小伙子刘选亮,共同摘下浸润着“三月三”蜜汁的爱情之果:1962年新历3月3日,他俩连同团里另两对新人,举行集体婚礼——中午,从某工厂买来十几瓶冰淇淋,全团人蹲在水泥地板上,吮呀吸的,嘻呀哈的,“拈冰微笑”,仿佛回到当年“三月三”,黎族青年男女互赠香木表情意的氛围!将人生终身大事的日子,与自己事业萌发的原点紧紧相连,真是用心良苦了。这种“心灵之约”,却使陈翘、刘选亮夫妇在“十年内乱”中,吃了不少苦头。鉴于此,陈翘在自己从艺40周年作品研讨会上,情真意切地作了即席发言:“我幸运的是我有一位志同道合、几十年相依为命,共同奋斗的伴侣刘选亮。我所取得的成就,是他和我智慧的结晶。”
 

 毋庸置疑,凡是凝注了艺术家智慧结晶的艺术品,都会得到时间的淘洗筛选,历史的检验评定,人民群众的信赖认可。1983年初,经广东省人大和广东省人民政府批准,“三月三”重新恢复成为黎族人民的传统节日时,原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主要领导王越丰,立即致电陈翘:“感谢您对我们兄弟民族舞蹈艺术的贡献。三月三成为整个黎族人民的节日,其中有您的一份功劳。”是啊,从一个方言区(支系)的节日扩展成为整个民族的节日,这一飞跃本身固然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而舞蹈《三月三》,则早在海南解放第7年,就擂鼓助威、甚至摇旗呐喊到东欧和东方各国。该舞将黎族青年男女在三初三日追求爱情和幸福的心态、情绪、场面,以群舞的形式,表现得极其纯朴、淡雅和清新,把处在原始状态的民间艺术素材,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快慢相间的步态和节奏型巧妙变化,微微摆动的上身和“顺拐”式的动作流程以及道具花伞、凤凰树叶的运用,使得人随景走、景伴人移等,都分外贴切。从而展现出黎族人民的生活之美,五指山区风情之美,抒发了黎族人民纯真的感情、美好的心灵,进而也让“老外”受众如梦初醒,意识到“地球上最后一块处女地”的海南,还有金藏的自然,文明的众生和细腻可餐的舞蹈。从这个角度上说,三月三成为黎族人民的节日,无愧是块金字招牌。
 

 这就告诉我们,世界上很多事物都和精神有关,和情感有关。西方一位哲学老人形而上地说过:“中国是很东方的。”陈翘却形而下地说:“我是从东方走出来的……”虽东西有别,角度不同,表达相异,但那很内在的核的意思,很是近了。陈翘正是从东方走出来,所表现人间爱情美好的舞蹈《三月三》,在东欧仍然显得那么风姿绰约,风神动人,风韵长存。陈翘正是从东方走出来,《草笠舞》才极尽黎女特有的青春朝气的风致,那“瞧,我们多么漂亮啊”的主题,在开掘和丰富黎族舞蹈的表意、审美功能方面独具神彩,一举夺下在北欧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举行的“第8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与友谊联欢节舞蹈比赛”的金质奖。陈翘正是从东方走出来,《胶园晨曲》的隽永自然、温婉典雅又不乏活泼俏丽,才让南亚的西哈努克亲王、莫尼克公主的歌声“呵,伟大的中国,我的心没有变……”抒发得那么淳厚迤逦,舒缓感人。陈翘正是从东方走出来,《摸螺》才准确地捕捉了黎族儿童固有天性的憨态,呈现了人性、人情、人心、人文的美与黎区山水美的原色浑然一体,天趣妙然,美轮美奂,广博西欧十余国七个艺术节受众的青睐。陈翘正是从东方走出来,《喜送粮》的热烈欢快,激越奔放,从1972年4月起就演遍、红透大半个中国,欧亚大陆数十国,直至2009年11月28日,当陈翘、刘选亮夫妇双双荣获中国舞蹈艺术“卓越贡献奖”时,是晚8时的首都人民大会堂,《舞动中国》大型文艺晚会上再次上演。这一“送”就是38年……
 

 一件件、一串串、一条条的黎族舞蹈金项链哟,因其直接缘于生活与历史的内在动因,是以浑厚的生活积累和对这个民族真诚与挚爱程度成正比的,是以文化底蕴与世界艺术眼光连在一起的,锻成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英国美学家贝尔语),比黎族民间舞原型更概括、更典型、更规范也更有韵律,因而最具原创性、精纯性、崇高性、涵盖面与派生力,不但化濒危为神奇地实现了原生态舞蹈形态向现当代舞台艺术的成功转型,且以人类共同的生命情怀和普世价值的文化含金量,“6年一精品,10年一经典”的深耕细作,编一个,成一个,活一个,奖一个,传一个,既博得国内外舞蹈权威的首肯,又获得黎村业余演出队永久性节目保留的喜好,摹仿和“修改”成“新民间舞”;不仅榫接了陈翘、刘选亮生命与艺术联姻的婚床,孕育繁衍黎族新舞蹈健康后代的母体,而且为海南舞蹈走向世界一再撕开决口,建立“路标”“地标”和“坐标”;既为中国作风、中国气派增添新成份、新元素、新色彩,也在国际文化交流与竞争中提升国家软实力。
 

 这是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的形成史,是民族文化性格和审美性格的发展史,呈现出人文主义先驱彼德拉克所说的“属于人的那种光荣”,无疑支撑起一个民族文化的尊严。尽管当时的五指山区生产力与经济水平不高,但凭陈翘、刘选亮高度的文化自觉与自信,仍然在煌煌中国当代舞蹈史中,记下海南经典作品的璀灿一页,创造了至今仍然是欠发达地区,“经济与文化发展不一定同步”的奇迹,成为先导力量、带动力量,令今天的我们除为自己民族顽强的生命力与卓越的创造力深感震撼与敬意外,需要回到乡土中国海南的唯一的根性呈现和灵性演绎,坚持文化调适,讲好故事,国际表达;需要回到奠定格局的陈翘并从她那里“接着讲”,才能来自历史,照亮未来,可持续发展。而其与原点东方的情缘,怎样一句“走出来”了得!真正是“无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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