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赏析

袁翔 李曼钰:字的艺术,文的精神——论梅国云的字相艺术

2022年07月26日 00:00    点击:939  我有话说(0人参与)



摘 要:

 

经过了多年的理论探讨,梅国云的字相艺术已经成为一种成熟的新型艺术形式,字相艺术并非是书法或者绘画,而是一种在现代意识驱使下的人的主体精神的体现,其中核心与中国新文学有着诸多相通之处。字相艺术以字的艺术、文的精神沟通了艺术和文学,其开放性的特质也决定了其发展的空间必然是广阔的。

 

从“笔外意象”到“梅式漫字”,再从“梅式漫字”到“字相艺术”,这种由梅国云首创的独特艺术形式已经走过了十个年头。梅国云在回忆这种艺术形式的缘起时,称其肇始于一次年末的梦,在梦中,作者看到了每年回家过年的人群,体会着他们的辛苦,于是,第一幅字相艺术作品《回家》就应运而出。当作者将这幅《回家》发到自己的微博上,却引起了众声纷纭,连作者也没想到对这幅作品深有感触的读者竟然如此之多,于是乎,作者便沿着这条路子一直走下去,久而久之,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就诞生了。

 

梅国云对字相艺术诞生的叙述其实是颇为耐人寻味的,由梦而观众生,由众生而成字,其本身就体现了作者浓厚的人文情怀;而“梦”乃由心生,在“梦”的背后,是情感的推动,梅国云对世间众生有情,而字相艺术则是其情在笔尖上的涌动。梅国云是一名作家,曾经创作过《第39天》《拐卖》《国防线》等有着强烈现实主义品格的作品,人间疾苦自在其心中,字相艺术的诞生并非偶然。

 

如果说由梦境而浮出水面的字是源自于作者的感性,那么对这种艺术形式长达十余年的命名过程则体现了作者理性的一面。对一种艺术形式的命名要讲究名正言顺,这样才能理清其内涵和外延,以便这种艺术形式更好地发展。但是,对当下的艺术界而言,有耐心和细心一遍又一遍论证和反思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的人却少之又少,须知,每一次命名就意味着一次对自身特征和局限的正视,也意味着一次对自己内心的驳难。字相艺术经三论乃成,可以说是理性的胜利,而有此三论,以“字相艺术”来为这种新的艺术形式命名也可以说是十分成熟的了。

 

字相艺术非字非文,但同时又有着字和文的双重特点,这是一种与中国传统书画艺术和中国现代文学精神都有着紧密联系的艺术形式,而其背后的核心则是“人”这个永恒的主题。

 

书画合一背后的现代意识

 

以书入画或者以画入诗在中外艺术史上都并非罕见,中国的草书、“舞”和“寿”的艺术字体、刘以鬯的名作《盘古与黑》;国外则有阿波利奈尔的图画诗等与之呼应。这不由得引起了一些人的质疑:字相艺术与这些既有的文学艺术作品的区别在哪里?

 

其实,前文所提到的各种文学艺术作品中多多少少都带有一些“以某入某”的创作心态:草书和艺术字说到底只是书法,虽然草书中不乏以“草”来抒胸臆的佳作,但是“草”所能表现的情感类型却是十分有限的,“舞”或“寿”等艺术字则甚至无法被严格地算作是艺术,只能说是一种装饰罢了;刘以鬯的《盘古与黑》对“黑”字进行不断的变形和扭曲,其中自有独到之处,可究其本质,无论“黑”字怎么写,也只是为了小说文本服务;阿波利奈尔亦然,图画诗中的“图画”只是为了诗而服务,不然,这些图画诗也就不存在由法文译为中文的可能性了。

 

而对梅国云的字相艺术而言,并没有这种“以某入某”的心态,在字相艺术中,“字”与“相”本为一体,互不可分,也不存在孰轻孰重之辨,这一点其实在从“梅式漫字”到“字相艺术”的命名变化中就显示得很明显了,梅国云不是要写字,也不是像摹相,而是要将“字”“相”融汇成一种新的东西,进而实现在“字”与“相”两个维度上的双重超越。

 

梅国云的字相艺术在外形上表现为中国毛笔书法的形式,看似传统,其内核却充满了现代精神,而这种现代精神正是“字”“相”得以融汇的焦点。梅国云字相艺术的现代精神集中体现在其对现代人生活方式和存在方式的理解,在这些或繁或简的字相艺术背后,是作者对现代人心中喜怒哀乐的体察和观照。对20世纪以来的中国而言,现代精神集中在“人”这一概念上,而人对自我的发现与认知以及人如何处理自身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等问题则成为现代精神的集中体现。对“人”的发现起源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文学为人生”“人的文学”等口号至今已成为文学艺术作品创作的圭臬,而梅国云的字相艺术正是继承了这一伟大的文学艺术传统,在一幅幅作品中展示着人生百态。而利用传统毛笔书法的形式来体现现代精神,这又是梅国云的创举。

 

从字相艺术的题目中就不难看出作者对现代人生存处境的关注,这些关注分为两类,一类是人生存的外部环境,例如《战争》《京城那场雨》《雅安》《宇宙》《森林》等,另一类则是人生存在内部环境,例如多幅同题作品《心》以及《魂》《圣》《明》《苦》《听雨》等。而这两类作品其实并不能截然分别,字相艺术经常是将内外融为一体,创造出一幅幅经过现代人精神折射之后的世界景象。就以第一幅字相艺术作品《回家》为例,“回”字与“家”字构成了滚动的车轮,那种回家心切的急迫感跃然纸上,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字相艺术则和那些艺术字别无差异,作者真正的过人之处需要进入内心世界细细品读方能得出。首先看“回”字,本是镶嵌结构的字体被设计成了交叉的圆形,这意味着远方的家和漂泊的个人既远又近的关系,无论走多远,人生命中的一部分总是和家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而大圆与小圆的叠合也正像一只眼睛,又有着归家心切、望眼欲穿的意味,“回”和“家”被作者以一行字隔开,则更突出了回家之路的道阻且长,而这行字写的是“家是我们的圣地”,又直击作品主旨。不难看出,梅国云的字相艺术是具有多重解释空间的,而如何解释,则要看读者心中的境界有多大,字相艺术是一种交互式的艺术,而这种交互的内在根基就是一个具有现代精神的优秀作家对当下社会的关注和对人情世故的洞察。

 

复杂的现代精神景观

 

如果站在现代性的角度上来看,梅国云的字相艺术颇有一种“景观”的意味,在这纸张方寸之间,梅国云体现着现代人精神世界的复杂图景,甚至作者还在探索着现代人从精神困境中突围的种种可能性。

 

例如在一幅题为《心》的作品中,“心”字以人的形象坐在画纸中间,即使没有五官,也能感觉到其内心的焦虑,构字左右两侧的不对称使读者在看到这幅作品时能够体会到一种左冲右突、进退失据的感觉。而这个“心”字还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画中人仍是坐姿,仍是面无表情,却仍是充满了迷茫与彷徨。同时,“心”字在构字上形成了几个圆圈,似乎是滚动的车轮,车轮代表着速度,构成了内心焦虑的根源。整个“心”字线条简单,却错综复杂,让人看后思绪万千。如果将镜头拉远,在“心”字中隐约还放置着一个“欲”字,这更是让人惊叹于字相艺术的深奥。

 

这种复杂自然是作者有意为之,但在有意之外更多的是其浑然天成的一面,凭着对现代社会人心的理解,作者的笔触缠绕,在几个轮回之后形成了这样一幅作品,而这幅作品正折射出了现代社会的景观。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言:“速度是出神的方式,这是技术革命送给人的礼物。”当技术革命将速度感送给人们的时候,人们也就在现代性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了。在很大程度上,人们所追求的内心宁静是建立在一种慢而有秩序的社会经验之上的,如今,在现代性的冲击下,这种宁静的秩序正在迅速地崩解,人们追求着车轮给他们带来的经济利益与内心愉悦,却无暇顾及身边以及自己内心的变化,于是,心开始变得复杂而扭曲,直至有一天,人们已经认不出这是一颗“心”了,于是,他们开始像这幅作品中那样坐立不安,四下旁顾都是满满的欲望。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这个“心”字所表现的真的是人们焦虑不安的内心吗?作者梅国云对这个字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心被欲望捆绑得难以解脱的模样。执着于欲望,心就会变成魔鬼,让人时刻不得安宁,终将灵魂和肉体撕得粉碎。驱除魔鬼,其实只需要一个念头,就会让你变回能轻松快乐安然入睡的正常人,甚至会自然而然地变成圣人。这就是看淡!心如婴儿般赤诚纯真。”[1]如果按照梅国云的思路来看,之所以能在“心”字中看到如上文所分析出的种种乱象,只不过是因为人们自己内心中存在着欲望、存在着魔鬼,而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能看到字中的欲望和魔鬼。如果人们能够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和欲望,“心”字中的魔鬼也就自然消散了。

 

不难看出,梅国云的笔外意象不仅仅是为了呈现出现代性的复杂景观,而是在努力寻找着参破这种复杂景观的可能性,面对这种复杂的社会乱象,破局的方式自然也会是复杂的,然而,其最根本的方式永远只有一种,便是固守自己的内心。这不由得让人想起梅国云在小说《拐卖》中为若水、在小说《第39天》中为牛大志安排的处事方式,从本质上来说,梅国云的字相艺术和他的文学作品是一体两面的。

 

字相中的诗意

 

在2021年的《钟山》杂志上,曾经刊发了笔名为“字相”的作者的一组诗,而这位“字相”就是梅国云,这组诗穿梭古今,充满了哲学意味,作者似乎高高地俯瞰人间,却又在字里行间时刻能够读到他对于人间的关爱。

 

古往今来,恐怕没有几人敢以自己创造的艺术形式为笔名,这也显示了梅国云对字相艺术的钟爱和信心,同时,以“字相”为笔名也体现了梅国云已经在考虑将字相艺术从一种灵感的创造转化为理论的自觉,这是一种近乎宣言的姿态,梅国云在告诉世界,字相艺术就是自己的文学、哲学。而《钟山》上发表的这组诗,则是梅国云在用文字的方式进行着字相艺术的实践。

 

譬如《嗡嗡》一诗:“这车站的候车屋大到看不到头/人们在言语/我仔细听了一分钟/只有嗡嗡的声音冲击耳膜/我突发奇想/谁如果能破译这嗡声一屋/就是一部部大书里面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是人,都会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如果把一个人一生的话语装满一屋/也是这嗡嗡的声音/冲击你我的耳膜//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耳根深处还会收到/来自遥远虚空的嗡嗡/它细如蚊吟/谁是破译这声音的高手”。这首诗给人的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强烈的画面感,读者不妨将诗中大得看不到头的候车屋看作是一张白纸,而梅国云在白纸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嗡”字,无数个“嗡”字又组成了“人”的形状,而经由这样一转化,这首诗便成为一幅字相艺术作品。同样的,《人类不必得意》一诗也可以以手机为构图中心,在人类的进化演变中搭建时空的桥梁,而在整幅图完成之后却发现以科技自傲的人类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得意的,在宇宙的浩渺面前,人类真的只是沧海一粟而已。

 

不难看出,梅国云的诗歌和他的字相艺术是一体的,而建立起两者之间关联的则是诗意,而诗意的根源则在于身为作家的梅国云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类生存处境的观照。在一次即兴发言过程中,梅国云曾经发表过自己有关新诗的思考:“比如,百年新诗之后还能不能产生新的诗歌文体;比如,在抖音快手时代,诗歌的创作有没有可能直接通过镜头来书写传播?”梅国云的关注重点从来就不在于文学本身,而是在于文学所能够带来的人类精神上的进步和飞越。诗歌与字相艺术之间的关联要远超上述这些由技术性因素而强制赋予的关联,故而梅国云以“字相”为笔名投入诗歌创作本身就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他告诉读者如何去阅读他的诗,如何去理解他的字相艺术,如何以他和他的作品为启发来重新审视人与世界、人与自然、人与宇宙的关系,也正是通过重新审视这些关系,人才能更加诗意地栖居于大地,才能更加坚定地站立于这个星球。

 

字相艺术与文学结合的路径

 

梅国云的字相艺术与其文学世界有着极深的渊源,但两者之间也有着明显的区别。首先是在形式上,文学的表现力诉诸文字,而字相艺术则需要将文字和想象进行紧密结合,这是一种打破常规的试验,是对读者阅读习惯和接受心理的挑战。其次是在传播路径和方式上,与文学相比,字相艺术的能指要更广阔,而所指相应地也会更为宽泛,读者往往在欣赏时会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受,而文学的聚焦则相对确定,读者也更容易把握作者的创作意图。有评论者曾经试图讨论一种将字相艺术和文学相结合的路径,以使两者相符相成,这一建议是极有意义的。

 

文学作品虽然可以呈现无限宽广的空间,但这需要读者有相应的阅读前见和知识储备,如果就直观体验而言,字相艺术自然是要胜上一筹的。例如梅国云的字相艺术作品《乡愁》,“乡”“愁”二字一远一近、一大一小、一上一下,不用多言,就呈现了故乡的遥远难及和愁绪的刻骨铭心,这确实是仅凭文字所难以达到的艺术效果。字相艺术和文学作品在内在精神上本就声气互通,又都聚焦于对人生存境遇的关注,如果在文学作品中穿插字相艺术作品,可能会达到出人意料的艺术效果。如在《第39天》牛大志的返乡途中插入《乡愁》这幅作品,在牛大志第二次返回银湾时插入《天涯》这幅作品,在《拐卖》中若水的寺庙生活一段插入《空》这幅作品。

 

同样,文学作品也同样可以成为字相艺术的一部分,梅国云的字相艺术作品本来就写有大量注解文字,如《海》中“我们的地球在太空只是一小枚会飞的海,如果我们站在月球或更远处看的话”,或者《帝树》中“类铭文,海南黄花梨,帝树也。今被利欲熏心之徒砍伐殆尽,推翻了帝位。现沉痛书之,以警后世”等,这一段段文字或长或短,其背后都是一个个故事,如果能把这些故事连缀起来,形成一幅完整的世间百态图,那将又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艺术形式。

 

之所以探讨字相艺术与文学结合的可能性是因为作为一种新生艺术形式的字相艺术,其包容性和延展性都还有待进一步发掘,其现代性品格、复杂的内部景观,以及对传统的继承与发扬使它的未来有着丰富的可能性,字相艺术在发展过程中所面对的“人”是永恒的,其发展和创新也必将是永恒的。

 

作者简介:

袁翔,海南师范大学教师,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李曼钰,海南师范大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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